小女孩的母亲因为惊骇,尖锐地哭叫,她撕开自己的衣服,一面高声叫喊着“小花”,一面用并不干净的粗布去捂女儿的嘴,希望用这种方式将血止住。
可小女孩依旧止不住地大量吐血,鲜血很快染红了她母亲手中的粗布,染红了她母亲的手。她的母亲惊骇万分,不由得松了手,望了一眼自己的双手,再望向女儿时,她哭得死去活来。
晨光跪在小姑娘身旁,用自己的帕子去擦拭她的嘴唇。晨光知道这是没有用的,这孩子吐了这么多血,说明她身体里脏腑的某一处受伤破裂,导致大量出血,这是止不住的,可是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,所以她和女孩的母亲做了相同的事。
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帕子,她的手。
她看到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,似噙了泪,晨光想她一定是恐惧的,恐惧这么多血从嘴巴里冒出来,恐惧她的母亲哭天抢地,可是她说不出话。
这之后,小女孩的瞳孔突然扩大了一下,然后,在一下最为剧烈的抽搐之后,那双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光芒,她没了生息。
小女孩的母亲停止了一息的哭泣,她震惊地瞪圆了眼睛,望着她已经咽气的女儿,她愣了片刻,然后排山倒海的悲痛袭来,她抱紧女儿的尸体,放声大哭,撕心裂肺,悲戚欲绝。
晨光看了她一会儿,沉默地站起身,晨光不知道该说什么,所以在犹豫了一下之后,她走掉了。
此处离程家小院不远。
新迁户的小院都是新建的,比村子里的老房子要结实一些,但因为这一次的地震实在太激烈,还是坍塌了不少户人家。
依旧是因为三族矛盾,南越人只管救护南越人,这一边,凤冥、北越二族亦组成了临时队伍,在新迁户的村中村中往来穿行。
还未走近程家,离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嚎啕大哭声。
晨光和嫦曦走过去,看见程父满脸是泪站在门口,手里拽着哭得几欲昏厥几度要溜坐到地上的程母。小赵氏一脸慌张,站在另一边扶着就快昏过去的婆母,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在院子里的一角正挖掘的丈夫,生怕丈夫会出现意外。
程母一边高声痛哭,一边撕心裂肺地叫喊:
“阿美啊!我的阿美啊!我的女儿!我的女儿!”
晨光的心咯噔一声,向程宽望去。
程宽泪流满面,他一边用袖子抹泪,一边用铁锹奋力地挖碎砖土,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他没能忍住的呜咽。
他挖掘的地方是程家的茅房。
地震发生时,程家父母都在房里讯问程美关于赵江的事,大概是想喘口气,程美中途去了茅房,在她进入茅房之后,地震就发生了,瞬间,茅房坍塌,那之后,任凭外面大声呼喊,里面没有任何回应。
程宽一个人力不从心,他心中焦急,哭得更厉害。
就在这时,一头汗同样是灰头土脸的赵江狂奔而来,冲进院子,大喊一声“小美”,见程宽正在挖砖土,立刻拿着随身携带的铁锹冲过去,一面跟着程宽用力挖,一面高声叫喊:
“小美,我是阿江,你听见我的声音你应一声!小美!你应我一声!”
他一直在叫喊,一边挖掘,一边高声叫喊,他希望程美能够回应他一声,哪怕是最最微弱的一声,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和余震不断的土地。到最后,他连嗓子都喊哑了,依旧没有获得任何回应。
土挖到最后,是许多大块的石头和断裂的木头,用铁锹已经使不上力气。
这个时候,大概就是怀抱着巨大希望和幻想的赵江都明白了情况不太好,可是他仍旧不肯放弃,他跪在地上,顾不得肮脏,用手一块一块地将碎石搬走。尖利的石头和木刺许多次刺伤了他的手,他完全不在意。他用力地挖,拼命地挖,疯狂地挖,两眼赤红,太过疯狂,手变得血淋淋的,仿佛不知道疼痛,不知实情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甚至会以为他疯了。
他的嘴唇一直在动,似乎在自言自语,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,大概过了这么久的时间,被碎石瓦砾压住的茅房终于挖开了,一个面色惨白,气息全无的少女被人从茅坑里拖了出来,美丽的少女,却被肮脏包裹,她的头发潮湿且凌乱,脏兮兮地贴在雪白的皮肤上,脚上的一只粉色绣鞋掉了,已经找不到了,她的身体僵硬冰冷,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。
原本,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成亲了。
在定下了亲事的这天晚上,她却死了。
赵江紧紧地抱住程美的尸体,她的身体再肮脏气味再难闻他都感受不到,他用力地抱住她,将脸贴在她那冰冷湿腻已经是一个僵硬的死人的脸颊上,他放声大哭,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:
“小美!小美!”
破了音的凄厉哭喊,即使是旁听的人也会跟着心肝俱颤。
晨光远远地站在院门外,她呆呆地望着他们,忽然将手抚上心口,她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怪怪的,有点难受。
她试图对自己解释,大地震不可能不死人的,死人是很平常的事情,即使不是大地震,人死去也是一个极普通的过程,可是她的心非但没有觉得安定,在听到赵江凄厉的哭声,和看到已经变成尸体的程美那张原本美丽此刻却惨白脏污的脸蛋时,她的心脏剧烈地扭动,这样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。
嫦曦望了她一眼,突然伸出手,将手握在她的肩膀上。
晨光抿了抿嘴唇。
五百户的山正村,因为这场地震,死伤者占总人数的一半。
由于担心余震,幸存的人和伤者全部被安置在空旷的田地里,离很远就能够听到伤者的呻吟哀嚎声,但却没有大夫和医药,偏偏又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,简直就像是地狱的夜晚。
与伤者一垄之隔的另一片田地里,停放着死去者的尸体,只有一垄之隔,却如两片天地,阴森冰冷,放眼望去,乌压压的一片,浓烈的死亡气息,让人不敢靠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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